[2020.03.09 上马石]
回到幼时居所,我总在下雨的日子里寻找从前生活的画片失败,无望无果却是满地。我明白,十几年光景的力量,能够摧毁的当然不应只是我这一点点念想。
[你妈妈回四川了,你知道吗?]父亲替我冲去头上泡沫,动作笨拙僵硬。我不讲话,使劲用毛巾包拢头发,一遍又一遍,好像生出恨意。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使它像泡沫在土地里破碎,直到浸入肮脏,直到蒸发,同不曾存在无异。
最近一月数不清他替我洗了多少次头发,许是日子无聊了,人就总想做点什么,不知是为我,还是为了他自己安心。
[我从来没有陪你这么久过罢。]他拿来另一张方巾替我擦头发,语气雀跃的像儿时不厌其烦向他展示自我,恶贯满盈的我自己。
他老了,我用余光瞟他。他近几年来头发总是理的很短,老家里没有修剪工具,留得稍长些,鬓角开始冒出白发。
我的父亲,生出做父亲的成就感了吗。我有些快乐的想着,或许我依附他活着,这些年来,我总是盼望他快乐的。
[是啊,这样久的话,从未有过]我阳光的回应。却是很久没有过了,久到若我今日无法拥有这一刻,也觉得是无关紧要的。起风了,头顶的树叶叫嚣摩擦,它给我些底气,令我有勇气厌烦。
[真希望快点结束。]
但我步入成人世界后鲜少再向他炫耀真实的自我,大多数时候我已学会袒露虚伪的真心,再去换真心,换一切我所求,我迷惑旁人,偶尔也用来糊弄他,我的父亲。
在我记忆里,我也有向他伸出手的时刻。那时我还年幼,应当十二岁,也许生日刚过。
未开化,生嫩的十二岁。像盘里半熟的肉,剖开仍有血腥。
在一次家长会,我挨个采访问候外校领导后挂着红牌走回教室,门口留校打理的女孩子们围上来问候我。
[你爸爸拿着你的信去同班主任谈话了]我在各类探寻声里沉默,僵硬的裹着外套,一点热度都没能捂出来,竟也没觉得冷清。世界只剩我一人。
时隔三个月冷战,我们终于见面。
[我们还是建议让孩子接受专业心理咨询]
[请老师们务必放心,她从小是这样的脾气,没有什么不正常的,她就是这样爱搏人眼球...]
已近黄昏,学校空空荡荡,我想伸手扯一株楼上向下生长的绿植,娇嫩的叶子在光里接近透明,在我的眼后像烟雾,我终于感受到热度。
[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。]我上一次同他争执,他留给我最后这一句话摔门而出。
三个月后的下午,我从我的父亲口中得知我自己许多,责备我的怪癖,犟气,自私,偏心,无理取闹,是敏感又恶毒的孩子。
我仍然在走廊里,想等他们结束,不敢去厕所,怕错过父亲出门。
他终于从办公室出来,两手空空。我不同他对视。
[如果我是你,我不会把这样缺少教养的话写下来。]我猜他会这样说。
可他什么也没讲。他看起来竟然有点失落。
我不是被宠坏的孩子,尽管父亲总是这样称呼我,与之相反,却也娇纵着,试探他人宠爱的界限。
车开入小区停车场,他下车替我打开门,又慢悠悠从裤包里拿出那封我写给他的,已经被揉的皱巴巴的信,像塞垃圾一样随手塞进后座夹层里。就在我眼前。
我想那时我们都还年轻,彼此间交往尚有活力,他一定是太忙了,所以这点精力也不分给我。
可我那时太年轻了,我试图理解我的父亲,希望他也如此,但他并不在乎,把我彻底变成了我交际圈公认的怪孩子。
大人总是这样残酷的示威,我必须收起逆反,成为乖巧的,他需要的小女儿。在我们双方都无能为力的时候,总要有人作出牺牲。
就像那封信从未存在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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